某处再会吧

不如真的瞎了好过

  沙漠彻底暗下来,塔巴斯有点冷,磨磨蹭蹭地挪过去挤近西蒙,肩膀碰着肩膀。他们藏身的岩石后天空沉敛如凝固的深海,头顶银色的河流一路淌到天边,数千万的星辰无声地飞溅出来,漫天都是,照得地面数千万的砂砾银沙似的明亮,恍然让人觉得天地间满是星光。
  西蒙看得入神,忍不住放轻了呼吸。两兄弟第一次这么晚了还待在室外,本来是为流星而来,但他觉得现在已经值了。
  这片沙漠他从小看到现在,自认明白它的丑与美都在何处,却头一次发现它能像这样美得近乎惊心动魄。
  一只宽厚的大手在他左肩按了按,体温传导过来,是父亲的手。西蒙没动,很快觉得温暖起来,塔巴斯有点怕冷,像只小猫似的缩着脖子偏过头,在父亲手上蹭了下。约翰将双手搭在他俩的肩上,双目远眺着,将这夜的沙漠风景尽收眼底,似乎连移开片刻目光都不舍得。他手上感觉到小儿子还微微打着冷颤,却尚未回过神来,便颇有些心不在焉地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  塔巴斯察觉到了爸爸的心不在焉,有点不爽,心想好不容易有时间陪着我们出来玩一趟,到了地方就自己专心看风景了,这算什么。他越想越不爽,小嘴一撇,正要向哥哥抱怨,却看见自家总是靠谱的哥哥此时也跟父亲一个呆样,望着沙漠的两眼微微瞪大,连眼神也几乎一样,俱是让塔巴斯难以理解的温柔。
  
  就有那么好看?
  
  塔巴斯皱了皱眉头,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,天幕垂下的万千繁星黯淡如生铁,光穿过一层红色透进眼里,仿佛带着点锈味,像化不开的红色阴霾;他的父亲和兄长坐在他身边,背脊挺得笔直,对眼前的景象表现出十二分的珍视,神情里又有他看不懂的、不明原因的温柔。
  他们真像啊。
  冰冷的夜风也无法平定内心。他像只本能地感到威胁的小兽,紧张却说不出缘由,只能茫然地焦躁着。他从没觉得兄长和父亲这样相似。他们望着家园的眼神让塔巴斯没来由地觉得厌恶。近在眼前的亲人好像拉开了距离,一霎间远在天边。塔巴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仿佛对一片景色满怀感情的样子。他甚至觉得他们仿佛重视这个超过家人,超过他。
  ——我都冷得不行了。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。
  我都没有被他们用这样的眼神看过。
  孩子不算太大的心眼中平生第一次涌上剧烈的孤独感,突如其来得令他手足无措。
  明明就在身边,看着同一个地方……但他们看见的和自己看见的却全然不同。
  不然不会像这样被隔离在他们之外。
  如果一样的话,自己一定也会沉浸在景色中。一定。哥哥和父亲都是亲人,他们如此相似。不可能是我和他们不同啊。我们是……最亲的亲人。只是我看见的不一样。
  塔巴斯一时间几乎有些愤怒。
  想不顾一切地拉下那层该死的遮眼的玩意去好好看看眼前的东西,他的哥哥他的爸爸都看得出神的、从未见过的故乡的景色。但这是不被允许的。而且就算扔掉那层阻碍,自己看见的东西和他们看见的东西仍然不同又怎么办呢。
  ——这对眼睛……我……
  只是这时候吧。
  他几乎想向神鸟祈祷了。
  
  难以承受这样的感觉。
  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,自己却仿佛置身孤岛似的满心空茫。父亲的手就搭在他肩上,这种温暖此时却令他不安。
  
  任何事物和情绪都有因由。
  无论何时,感到独自一人时,才会感到孤独。
  那为什么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,还会感到孤独?
  
  想被哥哥或者爸爸发现这种异状。想从这种奇怪的状态脱身。
  塔巴斯想说句话,随便什么都好,好打破几乎让他窒息的沉默,他发着抖,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,柔软的嘴唇颤抖着微张,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,于是无措地抿成一线,仿佛刀锋,放在小孩圆润的脸蛋上只是滑稽,少年人的脆弱在沙漠寒冷的夜中露不出一点端倪。
  
  约翰确实也注意到小儿子抖得更厉害了。
  大概是入夜的沙漠太冷。
  小孩子哪受得住这么吹风呢。约翰这么想着,便除下外袍,三两下裹在塔巴斯身上,干净利落地把小儿子包成了一只抿着嘴的粽子,强壮的国王朗声大笑。
  而他稚嫩的小儿子沉默不语,此时尚无人能窥得的双眼中映着天穹千万点铁青的冷星,仿佛刺穿幕布,光芒中透出隐约的血色。
  多年后塔巴斯在夜里回想起,自己看着那时的天空,觉得像什么?像幕布。贵族的女儿来和哥哥玩时,会带来的漂亮的小舞台,垂着深蓝的厚重帷幕,幕布后即是舞台,幕布拉开,人偶就在舞台上笑和哭,被他们无法挣脱的细线拉着四肢,走向既定的结局。
  他想真是可笑,那时以为是天马行空的怪异想法其实就是现实,虚伪的天幕是幕布,幕布后他们的世界即是舞台,舞台剧早就开演,他们在舞台上奋力挣扎,悲喜交加,然后迎接透过天穹看见的血色的曙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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